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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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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山海界進入最冷的時節, 蘇家深處,山澗斷崖一座連著一座,白雪霧凇將遒勁樹枝壓斷不少, 近觀遠看, 像極了鏡花水月的幻象。

蘇家都是本家弟子, 在數量上本就差了其他四家一截, 加之這幾日還派出去了不少,此時在風雨中來往穿梭的人影也寥寥,從藏書閣的三樓往下看,半天不見幾道人影。

宋玢起先以為楚明姣哭了, 剎時屏息凝神,脊背直接僵了, 才艱難吞咽了下要開口,就見她先挪開了臉上的書冊。

還好,臉頰上沒有淚痕, 她露出一雙宛若水洗過的眼睛,低聲自顧自問他:“天青畫現在還能回答問題嗎?”

不哭就行。

宋玢松了一口氣, 背脊和肩頸恢覆放松的姿態,貼合著椅背,手勾著天青畫卷軸遞到她手邊,說:“你試試吧。我覺得挺碰運氣的,它有時候懶,就算看到問題了也不一定回答。”

簡而言之,就是這東西多少帶點神物的架子。

楚明姣看著眼前巴掌大的卷軸,她伸手觸了觸卷軸表面, 是桑蠶絲一樣的柔滑質感,一時間有些不知道從何下手, 看向宋玢:“怎麽問?口述,還是將字寫上去?”

“寫上去。”

作為暫時對天青畫了解最深的人,宋玢起身,走過來,披露了更多細節:“其實若是它處於完全蘇醒的狀態,我們這樣說話,它也能聽見,給面子的話,會直接給出回答;若是半醒半睡間,在卷軸上寫下字句,它也會適當給予回應……就怕它直接睡死了,那就是神仙來了,也沒辦法。”

一句話。

給不給回答,全靠運氣。

楚明姣心裏也沒報很大的希望,只是想著有這樣的機會,不願錯過,當即以指為筆,以靈力為墨,在卷軸上落字。

宋玢湊上前一看。

【世間可有東西能牽制神靈?】

他微怔,視線落在楚明姣臉上。

楚明姣漂亮,整個山海界都知道,但這種漂亮在他眼中,總是會不自覺削弱六分,實在是因為他們之間太熟悉了,所有的變化都來得遲滯緩慢。

就比如,這個時候,他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不對勁。

楚明姣給人的第一感覺,是明艷率真,像開得正爛漫的山花,整個人都透著種抽長的生動之色。現在細細一看,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,她居然習慣了蹙眉,眼尾一斂,臉色蒼白,看著是成熟穩重了,也變得壓抑了。

以前,也不是沒有經歷過生死絕境,她是那種能苦中作樂的姑娘。

真沒見她這樣過。

沒等宋玢想出個所以然,卷軸上那行字就像被一只小型漩渦吞吃入腹,消弭得幹凈,楚明姣指尖抵了抵他手肘,低聲問:“這是什麽意思?應了還是沒應?”

“應該是沒應。”

楚明姣抿了下唇,有點兒失落,但天青畫好像故意和宋玢作對似的,在他話音落下之後,軸面流出幾縷靈力,那些靈力排成字句,呈現在兩人眼前。

【神主,聚三界之靈,受天地鐘愛,不被任何事物牽制。】

楚明姣眼神微黯。

果真是這樣。

在這方面,她不該抱有某種不切實際的期望。

可這樣一來,江承函救下楚南潯,受那麽多次懲罰。

可想而知,都是為了誰。

自從聽到宋玢說的那幾句話,她甚至都不敢在心裏想象,“斷骨敲髓”,究竟是怎樣殘忍血腥的畫面。

“但是為什麽……既然沒有牽制,江承函為什麽還會受這樣的刑罰?”楚明姣問:“監察之力是什麽?”

這個宋玢知道:“神主,監察之力,天青畫都擁有三界特權,用的是神力,而非靈力。這三者地位上雖說沒有高低之分,可實際上,神主的權限更多,實力最強,所以天青畫說,只要他不想,沒有東西能管住他。”

“那就是說,他不一定受了那種刑罰。”楚明姣喃喃:“誰會那麽蠢,明明可以躲掉的東西……”

到後面,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。

宋玢摸了摸鼻子,沒有說話。

其實他後面咽回去的話,兩人都心知肚明。

江承函根本就是個將規矩與克己鐫刻進骨血裏的人,明知是錯,仍行錯事,他會接受一切該受的懲罰,一聲都不帶吭。

“我今日和你說的這些,你別和蘇韞玉說,他現在和吃了炮仗一樣,看誰都不順眼。”

宋玢看了看楚明姣,欲言又止,最後還是低聲說:“楚二,我們每一個人都備受煎熬。”

“你兄長一夜一夜睡不著,實在累得扛不住瞇眼休息一會,都會很快驚醒。那日,跟著五世家下命令之後,他第一時間,苦笑著唾罵自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。”

楚南潯是被江承函覆活的,他還是他的妹婿。

“不知道你記不記得,從前很多次,我們闖了禍,或是秘境裏受傷,江承函總是第一個找到你。那些年,他的神力不止為你療傷,還有我們。”

宋玢唇邊拉出個苦澀的弧度,屈指數:“我,餘家幾位和你玩得好的姑娘,幾家的少家主。”

“我知道,你是我們之中最難過的那個,可楚明姣,不是我們無情無義,是我們一退,山海界臣民們就沒指望了。”他收斂起平時提不起精神的懶散樣子,拍了拍楚明姣的肩:“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。”

楚明姣提著唇,想笑,但笑不出來:“我知道。”

===

蘇韞玉被自己的父親黑著臉強壓著焚香沐浴,換了身極為繁覆隆重的衣裳,隆重到哪種程度呢,就和每年新年,老頭子們上神主殿覲見時的朝服沒差,甚至更誇張。

他全程木著張臉。

被蘇家家主直接一拳錘在後背上:“看看你的態度,擺著一張臉給誰看?你但凡能把對楚家丫頭的和煦抽出十分之一對家裏人,你母親和兄長都能被你感動得找不到北。”

蘇韞玉:“?”

畢竟久不歸家,理虧,他沒法反駁,氣得笑了一聲。

“背挺直點。”蘇家家主喝一聲,警告道:“我告訴你,等會和祖物說話註意自己的態度,祖物有意助你,你不想頂著別人的身軀過一輩子吧?”

蘇韞玉眼皮一跳:“父親的意思是,祖物能幫我換回自己的身體?”

“祖物是除了天青畫和監察之力以外,唯一一個從遠古時期存活到現在的靈器,你這情況,若說有東西能幫忙解決,估計也只有它了。”蘇家家主再次鄭重其事地告誡:“可別怪我沒和你說,好好表現,聽見沒?”

蘇韞玉這回聽進去了。

他進了祖地。

說是祖地,其實就是塊開辟出來的大草坪,草坪日日灌溉靈液,肥沃得不行,連這片地域的溫度都被蘇家長老們精準控制,保持著常溫,所以綠草茵茵,蔥蔚洇潤,冬季寶貴的太陽若是探出頭,這地方不會錯過半點。

草坪裏,甚至還有幾口小靈泉。

祖物,真的很會享受。

蘇韞玉跨步進了草坪,視線首先掃過擺著香案的供桌,供桌四平八穩的,上面果盤,糖粒陳放,一覽無遺,祖物不知道去了哪。

他折返回去問了守門的長老,長老也搖頭,表示祖物的德行大家應該都知道,這片草坪就是它的快樂老家,反正是在裏面,估計是躲在哪個角落睡覺呢,你自己再找找吧。

蘇韞玉於是只能又回那片草坪。

最後在一處泉眼裏發現了和石頭一樣趴著,無聲無息,連靈力波動都沒透露一絲的祖物。

蘇韞玉起先還好聲好氣地拱手行了兩次禮,但都沒人應,祖物動都不帶動一下。他沒辦法,蹲下來,把祖物從靈泉裏撈出來,放在草地裏,屈指敲了敲它堅硬的外殼。

大概過了一刻鐘吧,祖物才慢吞吞從石頭殼裏探出長長的腦袋,兩只綠豆眼只露出兩條縫,那樣子,真的,跟什麽威風凜凜的盾山甲完全沒有關系。

這就是一只冬眠醒來的鱉。

蘇韞玉不忍直視地挪開視線,記著蘇家家主的囑咐,話語算是恭敬:“祖物,父親說,您要見我。”

祖物懶洋洋地擡頭瞅了瞅它,半晌,才繞著舌尖,不太會說話了一樣問:“就你一個?”

不然還有誰。

不是您親口道出玄機,叫蘇家人將他五花大綁綁回來的嗎。

蘇韞玉適當地表示了疑惑,就聽祖物又來了一句:“你的命定姻緣呢?”

他怔了下:“我還不曾成親。”

“知道你沒成親。”祖物眼睛上下一脧,細細打量眼前的男子,宋謂長得不錯,但比起蘇韞玉本身,容貌上還是有差距,“蘇家現任家主不曾和你交代?我讓你帶著命定姻緣來,沒成親,姻緣線總有吧?”

蘇韞玉沈默,為了遷就祖物,他半蹲在草地上,現在指尖點了點地面,撩起眼皮先問:“怎麽了?什麽事還要和姻緣線扯上關系。”

“你們不是要對抗深潭嗎?”

蘇韞玉眸色深凝下來。

“對抗深潭,我沒什麽能幫得上忙的,這個樣子,也不可能跟著年輕人上陣大殺四方。”盾山甲打了個哈欠:“唯一能給出去的,就是這身修為。”

蘇韞玉沒想到會有這一茬,或者說,沒想到盾山甲會如此直白。

這才說了幾句話,就將自己底都兜出來了。

哪知下一刻,盾山甲話鋒一轉,瞥了瞥他,嫌棄之意頗為明顯:“遠古時期沈睡時,我就已經擁有接近化神期的修為,這麽多年下來,雖然有損耗,可也一直在汲取。”

“你這具身軀,受過致命傷,而且不是蘇家血脈,根本承受不住。”

面對後輩,盾山甲是個直爽的性情,還沒等蘇韞玉發問,就自顧自一股腦將話說完:“我不是神靈,手上也沒有流霜玉,從深潭裏替你撈回軀殼這事,我辦不到。”

“但我是蘇家祖物,我的修為輸不進宋家人的身體裏。”

“我會去後山,去蘇家逝去的長老們那邊抽取一點力量,為你捏造一個新的身軀。”說話時,天穹正中居然出了太陽,盾山甲眼睛一亮,四肢頓時全露出來,一臉享受,話卻依舊殘酷:“可就算是這樣,你也還是承受不了。”

這一波三折,聽得蘇韞玉眉心緊皺:“要如何解局。”

可別說要找個命定姻緣線替他受死。

“將你的姻緣線帶來,你們系上蘇家的同心鎖,這樣就算是鉆了個空子,能以兩人身軀承載一份力量。”盾山甲仍舊慢慢悠悠,好似渾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麽。

蘇韞玉嗆了一下,垂懸於半空中的手指收攏。

他盯著盾山甲看了半晌,發現它確實是認真的。

“這不可能。”蘇韞玉靜默一息,說:“她已成親,有道侶了。”

盾山甲沒想到有這一出,看上去有些詫異:“是誰算的,準不準?實在不行,叫你父親再算一遍。”

蘇韞玉手搭在眉骨上,道:“兩任大祭司算了,我父親也算了,都是同一個結果。”

聞言,盾山甲也沈默了。

蘇家的同心鎖只在家族內有名,凡是修為突出,為家族做過巨大貢獻的蘇家子弟,在與心愛之人合籍後,都會收到一把同心鎖。

同心鎖相系,同心同德,同生共死。

實際上,縱觀整個蘇家,百代世族,用了同心鎖的人屈指可數。

這東西太過極端,一旦系上,就是要將兩個活生生的人今生今世捆在一起。

修為到了一定程度,人的一生也變得漫長,誰都說不準以後會遇到什麽事,即便眼下相愛,可未來呢,誰說得準?

是以,面對這麽霸道的東西,正常人都持以敬而遠之的態度。

蘇韞玉聳聳肩,表現得很灑脫:“我這邊若是不行,祖物可以考慮蘇家其他弟子,我兄長實力出眾,會是很適合的人選。”

也沒那麽多麻煩的步驟。

盾山甲被太陽照得瞇了瞇眼睛,石頭一樣的甲面被流光印出斑斑劃痕,乍一看,像歷經歲月洗禮後沈澱下來的一副圖卷,它朝蘇韞玉壓了壓爪子,示意他先不用多說。

“深潭由何而來,遠古時發生了怎樣的事,山海界與凡界之間為何隔了層層界壁,你可想知道其中原委?”

蘇韞玉呼吸微頓,才準備起身的動作停住,調整了下,又蹲回去,朝盾山甲比了比願聞其詳的手勢:“還請祖物解惑。”

盾山甲第一句話,就叫人瞳孔止不住的收縮。

“你們現在的神主,並不是三界誕生的第一位神靈。”

盾山甲聲音不緊不慢,也不帶什麽波瀾,隨著他的節奏,一段完全被抹除的舊史橫鋪直敘般在蘇韞玉眼前展開。

遠古時期,也曾出過一位神靈。

這位神靈聚日月之靈,鐘天地之精粹,那個時候,三界對自己一手捏造出來的第一個孩子有著無盡寬容與優待,所以,她既有人的柔軟情感,學習能力,又有神的無上權位。

甫一出世,就受千萬人追捧愛戴。

或許是因為神靈都有一顆至純至善之心,她在當時的第一宗門學習,德高望重的師長們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,同門的師兄妹們親近她,愛護她,又尊敬她。

這裏一片溫馨,是她的成長之地。

所以即便後來成長,她越千山,跨四海四處巡游之前,也斬下了一半分身留在第一宗門鎮守。

盾山甲陷入回憶之中:“當時深山大澤,尚未一統,處處都有疾難,許多偏遠的地域,雕敝落後,連神主之名都不曾聽過,這些都成為了神主要解決的難題。”

她率領仙門遠征,三界一統,天下之人,莫不俯首為臣。

神主確實尊貴無極,實力超絕,可這世間許多事,不是能用武力解決的。絕大多數時候,她只能獨身一人,遠拓蠻荒廢棄之地,馴服他們,教導他們,再給出修行之法。

數百年間,混亂無序之地建立起了秩序,貧窮無知者也有了登仙之路。

這種無上的功德,被仙門大肆稱頌,當時五湖四海都有傳言稱神主降世,就是為了這般人間盛世。

“她花了很多時間在底層百姓身上,深耕田地,監督朝廷,命仙門弟子外出,除妖降祟,可這位神靈啊,心軟心善是她最大的優點,也是最致命的缺點。”

“繁榮昌盛持續了不到三百年,神靈一手建立起來秩序,又全然崩碎了。並且無形之間,到了一種刻不容緩的地步。”

接下來,估計就要真正說起深潭的形成了,蘇韞玉豎起耳朵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琢磨。

明明正該是一切欣欣向榮的時候,卻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錯,素來同氣連枝的仙門與世家門閥分道揚鑣,新收攏的荒山大澤與普通百姓間劍拔弩張。世間漸漸死氣沈沈,那種不可抑制的衰竭影響到了每一個人,神靈再三視察,居然沒有找到源頭。

直到她悄悄回了第一宗門。

看到落葉繽紛的深秋下,那抹遮不住的黑氣。

神靈驚愕不已,千想萬想,想不到岔子沒出在大澤荒野,沒出在混亂的靈流紊亂之地,卻出在最為鼎盛強大的仙門之中。

可是怎麽會——她的一半化身還坐鎮在宗門裏。

神靈驀的想到,這幾百年間,她與自己化身交流的次數,寥寥無幾。

神靈有心去查一件事情時,瞞是瞞不住的。很快,事情真相就擺在了她的面前。

最可怕的情況就這樣發生了。

盾山甲悠悠嘆息:“我適才說,神靈有情,最是柔軟,也最致命。神靈在第一宗門長大,她對這個地方有著雛鳥一樣的情懷。縱使天下蒼生皆為她之臣民,可既然三界給了她人的情感,就不可避免的,也叫她有了偏愛與私心。”

被留在第一宗門的那一半神靈化身,歷經了人性的考驗。

歲月催人老,人的一生,總有盡頭。

昔日教導過神靈的師長師叔們垂垂老矣,行木將就,一起嬉笑玩鬧的師兄妹們經受不住生死劫數,飛來橫禍。

他們為了自己,為了宗門的榮耀和繁盛,一次又一次地向她求助。

他們是神靈內心中最柔軟的部分。

神靈本應該拒絕,她應該鄭重告誡,和他們明說,這世間萬物有著自己的生長規律,沒有久開不謝的花,沒有更古長生的人。

可她偏偏有能力改變這些。

她最終還是低頭了。

舍不得的情緒最終將她層層裹挾起來,蛛網般密不透風。

而俗話說,有了一次破例,不管是因為什麽,就會有第二次,第三次,以及之後無數次。

這話一點也沒錯。

老祖們越活越長久,中流砥柱越來越強大,第一仙門越來越繁榮盛茂,也越來越——囂張跋扈。

欺壓世家,獨占資源,壓榨百姓,生靈塗炭。

一樁接一樁,一件疊一件,她最終做了多少不被允許,逆天而行的事,自己也算不清了。

神靈掌有無上的權力,動輒要人生,叫人死,她坐在這個位置上,註定牽一發而動全身。因而,這幾百年間,各種亂七八糟的反噬,因果循環,陰暗情緒如跗骨之蛆,纏在那一半的神靈化身身上。

她徹底腐爛了。

神靈腐爛是什麽情形,誰也沒法想象,時隔數萬年,盾山甲回憶起當時的情形,語氣依舊唏噓:“不止是神靈化身,還有那些仙門的受益者,數之不盡的老祖們,也都被黑氣纏滿了。”

當時那樣的情形,幾乎所有有本事的人都上了,那場神靈與腐爛神靈化身之間對峙的大戰,叫生靈塗炭,屍骸遍野。

天下蒼生蒙難,數百年的勵精圖治毀於一旦。

最後,無數人聯合神靈,以第一宗門為陣心,設置了個足以撼動天地的陣法,代價是付出他們的性命。

而神靈以身為鎖,將自己腐爛的化身與昔日的恩師好友牢牢捆鎖,徹底鎮壓下去,形成了一口會沸騰的潭。

與此同時,這些人的後輩也被人從天涯海角找出來,召集在了一起。從今以後,他們只能守著深潭生活,若遇深潭沸騰,就以自身骨血為引,加固封印。

而三界也被神靈劃分成了三部分,一則山海界,住著數之不盡的鎮潭者的家眷,一旦深潭反撲,他們是第一層屏障;二則四十八仙門,那是尚有餘力的新生力量,有朝一日,他們也會成長起來,這是第二道屏障;三則凡界,他們是三界真正的根基,是蕓蕓眾生。

話說到這裏,蘇韞玉還有什麽不明白的,他斂眸,恍然低聲道:“所以,山海界其實就是昔日的第一宗門,深潭裏壓著的,也並不是由三界而起的祟氣,而是……爛掉的神靈。”

“這世間不會同時存在兩個神靈。”盾山甲:“新的神靈誕生,就代表舊的神靈已經完全消亡,可消亡後,神力卻在。”

“就如同我。”它怕蘇韞玉理解不了,指了指自己:“我早死了,力量卻還存在。”

盾山甲接著說:“第一任神靈以這樣的方式隕落,三界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混亂一片,秩序全無的狀態中。這個時候,三界出現了兩件神物,一是監察之力,二是天青畫。”

監察之力不是神靈,它可不懂什麽人情世故,心慈手軟,別人它不管,幾乎是強逮著當時勉強能撐起一點臺面的幾個領頭人起來重整局面,迫在他們脊梁骨上壓著他們做事。

等世間情況稍微好一點,它就撒手不管了。

許多人都在議論,監察之力並不是來監察他們的,而是用來監察神靈的。

蘇韞玉將這幾段話琢磨完,沈聲問:“天青畫呢?它不也是神物?怎麽沒有動作?”

盾山甲也不知道。

最為兵荒馬亂的那段時日,天青畫也沒蹦出來過,它在三界內漫無目的游蕩,也不惹事,最終給自己選了祭司殿當聖物,閉眼一睡,就是不知道多少個年頭。

存在感低到驚人。

聽了這麽一個故事,有很多事再細細回想,就和連上了經絡一樣,漸漸通暢起來。

蘇韞玉低眸沈思:“這就是……江承函作為神靈,卻完全泯滅情緒的原因嗎。”

盾山甲:“也許三界冥冥之中,也是吃一塹,長一智。神靈的能力對普通人來說太過可怕,他應該一心為蒼生,不被任何俗世私情束縛,不動搖,不徇私,不該有弱點。”

可不知道哪裏出了錯。

竟叫江承函遇見楚明姣。

蘇韞玉在原地消化了會,見盾山甲說完了話,開始專心曬太陽,收拾了下情緒,向祖物道謝之後準備起身告辭,卻見它突然扭頭看過來,以一種難得嚴肅口吻道:“你們準備做這件事,就意味著將生死都置之度外了。她是你的命定姻緣,代表著她與現在的道侶並不合適,你未必不能說服她,與你系上同心鎖。”

“緣分一事,懸之又懸,我與你兄長無緣,與蘇家其他弟子也無緣。”

它道:“你考慮一下,時間不多了。”

這其實是一舉兩得的好事,他們獲得了助力,而它,也不用在一日覆一日的昏沈中不得解脫,任憑長到沒有盡頭的時間消磨掉所有銳氣。

它畢竟也是昔日神靈之下的第一人。

這話讓蘇蘊玉起身的動作頓了頓,他勾唇笑了下,不置可否,低喃著說了句話,給自己聽似的:“那可是楚明姣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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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韞玉從祖地踏出來,才想去和父親兄長報個信,就見迎面來個侍從,貼著他耳側說:“二公子,楚二少主一直在藏書閣等您。”

他聞言揚揚眉,腳下步伐拐了個方向:“什麽時候來的?等多久了?”

“辰時到的,等了兩三個時辰了。”

楚明姣在這個時候來做什麽,蘇韞玉心裏大概有數。

藏書閣裏,宋玢沒能待很久,手裏把玩著的玉簡一直閃爍,沒有停歇的時候。他盯著玉簡看了有一會兒,最後認命般將它收起來,看向楚明姣:“我得走了,你和蘇韞玉各有各的事,我剛好閑下來,是那幾位的禦用跑腿,什麽事都逮著讓我忙活。”

完牢騷歸發牢騷,他還是攏住披風準備往外走,走到一半停下來:“蘇韞玉從祖物嘴裏套出來什麽消息,你回頭也和我說說。”

楚明姣投桃報李,感激他特意來這一趟,笑了笑:“有什麽消息,我第一時間聯系你。”

宋玢這才滿意地下樓,拓開個空間漩渦,消失在原地。

蘇韞玉到的時候,楚明姣正捏著一本巴掌大的書冊出神,等他到身邊了才反應過來,後知後覺看向他,回神,問:“怎麽樣了?祖物說什麽了?是不是和深潭有關?”

“這麽多問題,你讓我先回答哪個好?”

蘇韞玉覺得她有種懵懵的可愛,將她手裏的書抽走放回書架上,再示意一下她看下藏書閣裏的環境,問:“帶你出去說?”

楚明姣以一種很不認同的神色看他,嘟囔說:“又去茶樓?這麽多年,你都快把整個山海界的茶樓酒肆摸遍了,還不膩啊?”

目光交匯。

為了得知更多的消息,楚明姣率先敗下陣來,不情不願地屈服了。

相比往常,山海界東西街上蕭索清冷極了,人影都不見幾個,沿途的茶樓酒肆全部歇業,只留牌匾與燈籠掛著,他們的腳步聲沙沙作響。

兩人從街頭走到街尾,沒找到開著門的酒樓,蘇韞玉就邊走邊和她閑聊。

楚明姣起先還跟著附和幾句,說說閑話,憶一憶往日風光,但幾次之後,她站在原地不走了,等他含笑回過頭,才繃著臉,語氣很是懊惱:“蘇二,你到底說不說正事了。”

湛湛天光中,她一張素白的臉,陷在大氅兜帽的絨領中,襯得眼睛格外大,露出一段凝脂似的脖頸和烏泱的發絲。

突然就覺得她漂亮。

很漂亮。

蘇韞玉一直緊緊握著的手驀的放松了,他心跳動得快起來,想到自己即將要說些什麽,由心底漫過一層緊張,直接湧到喉嚨裏。

臉上卻很是平靜,看不出任何異常的情緒。

“楚二。”他喊她,得到她無知無覺的眼神,像無數次從前和她嘻嘻哈哈玩鬧,逗她開心時那樣,指了指這條不再繁華熱鬧的街,又點了點街角一間關門的成衣鋪子,“還記得這裏嗎,你有一次和江承函生氣,曾經搬空了半條街。”

楚明姣皺眉。

她覺得自從深潭沸騰以來,除了宋玢還是老樣子,身邊的人個個都不對勁,蘇韞玉是其中犯病最嚴重的一個。

前一天還說讓她和江承函解契。

今天又巴巴地提起這個人。

如果不是了解蘇韞玉,她真的要懷疑這個人簡直就是在逮著人傷口戳刀子。

她直直地望著他,唇角緊抿,好像要看他能說出什麽花來。

“我當時想,楚明姣果真不知柴米油鹽貴,誰能經得起這種花銷。我還挺慶幸,我們的姻緣線,還好叫江承函攪合了。”蘇韞玉苦笑,實際上,當時他的心理可比說出來的這幾句要精彩多了。

不止當時,甚至就在幾個月前,他們初到凡界時,他有心替江承函說話,在見到楚明姣那種花靈石如流水的陣仗時,也半真半假地感嘆過:要養她,這得多努力。

他是個瀟灑自由慣了的人,他不願為了任何人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,誰也管不住他。

除了楚明姣。

但她也不一樣,她是妹妹,是從小到大的一種責任。

和男女之情,沒有半點關系。

楚明姣記得他說的這件事,和江承函鬧矛盾的原因她記不清了,只記得那天的後續,她叫人將這堆成小山一樣的東西亂糟糟都堆進冰雪殿中,自己不收拾,也不準人收拾。好脾氣,又有點潔癖的神主一踏進殿門,就頓住了腳步。

他開始收拾滿屋的狼藉,將東西分門別類,不假他人之手。

她就坐在凳子上,腳不沾地地看,看著看著,火氣消了,又吃吃地笑。

江承函將東西收好,洗幹凈手,將她從凳子上抱下來,看著她明艷狡黠的臉,無奈地嘆氣,低聲道:“二姑娘,怎麽脾氣越來越大了。”

也越來越難哄了。

楚明姣霎時回神,努力不去想這些陳年舊事,才要出聲打斷蘇韞玉,就見他朝自己笑了笑,溫聲說:“我知道楚家二少主金庫充盈,最不缺的就是靈石,但我想說,如果還有這種機會能讓二少主開心,不知道我現在努力賺靈石,來得來不及。”

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。

曾經他站在這條街上,和宋玢看得嘖嘖搖頭,心生慶幸,渾然不覺自己正在失去什麽,今時今日,他站在同樣的位置,期盼她能回頭看一看。

他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自己。

這算什麽。

蘇韞玉朝她這邊走了幾步,負手而立,稍稍傾身,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裏,喉嚨微動:“楚二,我有點後悔了。”

楚明姣是劍修,在某些方面,她或許遲鈍,但不笨。

更何況蘇韞玉這架勢,實在不像是說笑。

他們之間太熟悉了。

楚明姣握了握拳,一時間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什麽意思,她蹙眉想了想,選擇用最直接的一種方式直接挑破,狐疑的視線直往他身上脧:“你別和我打啞謎,想說什麽,你直說。”

“只要不是說喜歡我,其他什麽都行。”

蘇韞玉原本就勉強掛著的笑意消彌,一顆心卻又像是突然落回了肚子裏,好像隨著她一聲否定,一切荒誕的變化又要重新回歸正軌了一樣,他啞然站立半晌,掀了掀眼:“我都沒怕,你怕什麽。”

“我怕。”

楚明姣坦然承認,烏溜溜的眼仁裏洇出他的小小影子,真摯得叫人心頭一動:“蘇二,你不說多挑剔,多講究,但總不至於去喜歡一個有夫之婦吧?”

她還真會噎人。

蘇韞玉透過她的眼仁,卻能明明白白看出裏面更深層次的意思,說不出是直率,還是殘忍:

不論玩笑還是認真,這個話題,連他這份心思,都到此為止。

她不可能和一個明知道喜歡自己的人接著做至交好友。

看看。

楚明姣對江承函,就是能好到這種份上。

蘇韞玉緊捏的拳頭倏地松開了,全身的勁也卸了。他今日來這麽一遭,說是心存某種不切實際的希望,實際上,何嘗不是想叫她快刀斬亂麻地斬斷這份念想。

明知道沒可能的事。

蘇韞玉心裏捅了個窟窿似的,一陣冷一陣熱,翻江倒海的痙攣,他倒吸一口氣,嘶了一聲,最後搖頭說:“你還真是,一點情面不留啊。”

他這麽一打岔,楚明姣又覺得他在插科打諢開玩笑了,她面無表情盯著他看了一會,唇瓣微動:“你今天很不對勁,祖物到底說了什麽?”

蘇韞玉假意正色,將盾山甲今日正午說的那些話原原本本的覆述了遍。她聽得認真,這段事是大家都不知道的,關於深潭之下的存在,他們終於有所了解。

他什麽都說了,唯獨沒提本命姻緣線和同心鎖的事。

盾山甲說得不錯,他們走到這一步,連生死都置之度外了,若能爭取到這麽強大的援手,她可能會妥協,會和江承函解契,跟他系上同心鎖。

可那不是她願意的。

也不是他想看到的。

蘇韞玉和楚明姣之所以能玩這麽多年,有一點是共通的,他們都有著屬於自己的驕傲。

退一步說,就算今天,他豁出去了,為了楚明姣,不要臉了,心裏也會止不住唾棄自己。

當初暗自慶幸的是你,言之鑿鑿說不動心的也是你,如今後悔的是你,乘人之危的也還是你。

算了吧,蘇韞玉。

今日得到這句準話,總能死心了?

楚明姣細細消化之後擡起眼,問:“祖物今日叫你去,是為了告知深潭的形成和遠古之事?它有沒有說別的?”

蘇韞玉朝她攤了下手,面不改色地胡扯:“就說了這些,說還在想辦法,怎麽才能幫到我們。”

也算是一樁好事。

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事,楚明姣也沒心情陪他在大街上吹北風了,她指了指手裏的玉簡,意思是再有什麽事隨時聯系。說完,沒等蘇韞玉再說話,她轉身就走了,玉簡那邊,她正和宋玢交談起雙方情況來。

蘇韞玉看著那道在視線盡頭模糊的身影,不由摁了摁發澀的喉嚨,垂著眼隨便找了個地方站著,想到他回答盾山甲的話。

這可是楚明姣。

再怎麽著,哥哥也好,心酸的仰慕者也罷,不能把她哄開心就算了,他總不能惹她掉眼淚吧。

誰舍得啊。

===

次日,大雪,落得天地素白。

楚明姣煎熬數日的事終於不可避免地等來了結果,當時天還未亮,她還正在自己房裏想宋玢說的話,天青畫的回答,以及祖物那邊給出的信息。

將這三者結合在一起,不難拼湊出一些訊息。

深潭底下壓著的不是什麽穢氣,而是腐爛的神靈之力,還有無數昔日第一宗門的人,這讓同為神靈的江承函忌憚,因為誰也不知道,這麽多年過去,它們壯大到何種程度了。

天青畫不管事,監察之力和神主都打定主意犧牲山海界,換取凡界數千,數萬載的寧靜。

她低低嗬了一聲,唇音和鼻息凝成霜氣,春分掀開軟簾進來,覆在她耳邊說:“姑娘,少家主喚您去一趟。”

楚明姣起身,捧著個小手爐往屋外走。

一進楚南潯的院子,發現人到的齊全,不僅蘇韞玉和宋玢來了,就連另外三家的少家主,蘇辰,蔣平允等人也到了。人多,擠滿了屋子,但並不吵鬧,反而靜無人聲。

人人都懷揣著滿腹心事。

楚南潯扮做傀儡人,一直沒有揭開自己的身份,此時朝楚明姣頷首行禮,看向蘇辰。蘇辰走到楚明姣跟前,凝聲說:“明姣,如今山海界與凡界之間,被我們發現的界壁一共是五條,現在已被神主殿的人封了三條,還剩最後兩條,我們不能再等了。”

楚明姣說不出自己這一刻的心情,像淩遲的刀終於落下,她竟不覺得疼痛難忍,而是想,是成是敗,終於要有個結果了。

她聽到自己的聲音,意外的冷靜,像在心裏演習過千百遍:“你們準備什麽時候動手?”

“今日申時。”

蘇辰條理清晰:“宋玢會提前打暈汀墨,我們已經下達了命令,今日,山海界所有住民都會聚集起來前往潮瀾河,但這動靜一定瞞不過江承函,他那邊需要你拖住——能拖多久是多久。”

她頷首,問:“僅有兩條界壁,山海界上百萬人想要全部撤離,需要多久?”

蘇辰沈默,臉色變得極其不好看,半晌,吐出字來:“至少三天。”

這還是在秩序極好,不發生任何暴亂的情況下。

楚明姣咬咬牙,才要說什麽,就聽他又說:“現在不是考慮那麽多的時候,說句殘酷的,能走多少算多少,我們選了山海界天資還不錯的孩子,先讓孩子走。”

沒人說說話,也沒有人反駁。

誰都知道,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。

她點點頭,閉了下眼,應下:“好,我準備一下。潮瀾河的地形我熟,我盡量會將江承函拖在神靈禁區,那裏與界壁離得遠,打鬥也不會波及你們。”

蘇辰點頭說好。

剩下的事,他們需要一遍遍對校,確保每一環節都不出錯,楚明姣沒必要聽這些,她轉身掀開簾子回去了。臨走時,接觸到來自楚南潯憂心忡忡,寫滿了不放心的眼神。

他作為楚家的總布署人,走不開身。

蘇韞玉和宋玢就不管這些了,他們一前一後跟著楚明姣出去,旁人見這鐵三角又湊一起,也不覺得奇怪,甚至很自覺地讓路。

“真要和江承函打啊。”宋玢將雪踩得嘎吱響,想想那畫面就覺得發怵,後面又自我安慰,江承函現在沒了流霜箭矢,面對的又是楚明姣,不可能和揍他們似的下死手,當即又補充說:“不過我相信你,本命劍打架至今還沒輸過。”

楚明姣撇撇嘴。

心想這話還不如不說。

蘇韞玉一直心不在焉,臉色懨懨,提不起精神的樣子,楚明姣看過去的時候,才勉強扯了下嘴角,將她上下看了遍,打啞謎似的:“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吧?”

“不會逞強,也不會亂來吧?”

楚明姣點頭,說:“不用操心我,我心裏有數。”

就這句話。

蘇韞玉連個氣音都不信。

這姑娘爭強好勝,把她渾身骨頭敲碎了,也學不會服軟。本命劍現在都成什麽樣了,去與江承函對打,怎麽打?無非又要用些什麽損耗身體,透支天賦的秘笈。

再回想回想她方才聽到蘇辰說“三天”時的神情,他甚至一點也不懷疑,為了多爭取點時間,她能將自己壓榨幹凈。

後面還要和深潭打。

她肯定又沖在第一個。

照這樣下去,就算最後山海界贏了,大家重獲新生了,她的死期也不遠了。

怎麽讓人不擔心。

宋玢原本還想給楚明姣多打幾句氣,但聽到外面侍從正朝他招手,示意有人找他,又轉念一想,楚明姣的本命劍強悍至極,江承函現在沒了流霜箭矢,兩人又是道侶關系,最多也就拼個勢均力敵拖拖時間,不會鬧出什麽事來。

他於是將心放回肚子裏,擺擺手走了。

蘇韞玉沒走,蘇家的事有蘇辰一力擔著,他相對而言能輕松不少,至少這種時候,能跟在楚明姣身後回她的院子。

跨過院子的圍欄,蘇韞玉甩出個結界,朝楚明姣看過去。

“人都走了,就剩我們兩了,你說說看,準備用哪一招?都準備好了?”

楚明姣拍了拍左邊袖口,銀線繡出的邊在眼下蕩動,像一尾搖曳的雨燕:“準備好了。我這幾天和你們說放心的次數,比以往十年加起來都多,我真說不出口了。”

蘇韞玉眼神掃過她袖口,眼尾溢出一點不顯眼的笑。

她這上戰場前,準備的大招都往袖子裏藏的習慣,從小到大,沒有變過。

蘇韞玉懶洋洋走上前,還沒等楚明姣反應過來,突然拽著她的胳膊,將她帶到自己懷裏,虛虛攬了一下。

他看過本命劍自帶的那張法訣紙,知道那是薄薄的一片,既沒有靈力,也沒有劍氣。此時此刻,繁覆交疊的衣擺成了最好的遮攔,衣袖也成了得心應手的裁刀,只消用一點力,就輕巧地將法訣紙從上而下地裁成兩半。

他還特沒良心。

只留了小片塞回她的衣袖裏。

大的那片則捏在掌心中,團成了紙團。

從捏她的手腕,到抱她,只是很短暫的一瞬,在楚明姣敏銳地察覺到可能有什麽不對的時候,他偏偏湊到她耳邊,垂眼說:“若是愛慕者,可能會處處顧忌你的喜怒與心意,但若是兄長,只要你平安。”

話才說完,胸前就挨了她一拳。

蘇韞玉吃痛地往後倒退兩步,笑著說她沒良心。

這麽一打岔,楚明姣全然忘了方才那微妙的不對勁。

“少冒充我哥哥。”她氣咻咻地瞅他,進門時,將門帶得哐當響,說:“也少在我面前晃。”

門外,蘇韞玉變戲法一樣斂幹凈笑意,看著捏成拳的右手,感受裏面團成團的法訣紙,無聲苦笑,不忍回顧方才的迅猛身手。

他還是人生頭一次發覺。

自己挺有做神偷大盜的潛質。

但估計經過這一遭,這姑娘要恨透他了,也不知道後面怎麽賠罪才有用。

楚明姣沒在自己屋裏待很久,半個時辰後,她換了身適合打鬥的勁裝,素面朝天地跨進空間漩渦中。

去了潮瀾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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